简单点，说话的方式简单点

（路桥法院 张熙远）

“专业，不是抛出一串术语来困扰别人，而是你能让巷口的大妈理解你抛出的术语。”在调解完眼前的案子后，我不由地想起授业恩师曾对我说的话。一个专业的法官，一定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最优的结果。

原告张师傅，50多岁，寡言少语，做了一辈子的泥水工，来立案的时候也穿着那件沾满泥水痕迹的工服。他递过来一张字条，带着怒气告诉我：“我要告她！”

那是一张欠条，注明了事由、所欠款项和欠款人，倒也清晰明了。我告诉他：“起诉需要起诉状、原被告身份信息和字条的复印件。”张师傅一脸茫然：“不懂。”同事小陈提醒我：“简单点，说话的方式简单点。”我幡然醒悟，给张师傅提供了起诉状模板，并开了介绍信让他去派出所调取被告的户籍信息。

其实这是个简单的案子，60多岁的被告王大妈是张师傅多年的邻居，关系一直挺好。去年张师傅给王大妈家装修厨房，人工费加材料费等共计2万余元，装修结束时，王大妈因为手头紧张，打了一张欠条给张师傅，约定半年内付清装修款。谁都没想到，不到一个星期，厨房瓷砖贴面就开始出现裂痕。王大妈有些恼怒，认定是做工问题，一怒之下就表示不付工钱了。张师傅则认为是瓷砖本身质量问题，绝非技术问题，所以应该支付工钱。

梳理完案情，我判断这起案件表面上是承揽合同纠纷，本质上却是邻里纠纷。王大妈一时负气不付工钱，张师傅一怒之下诉至法院。如此纠纷，宜用调解。

打通王大妈的电话后，我怕她听不明白，就用方言和她讲了张师傅起诉的情况，并询问是否愿意坐下来好好谈谈。王大妈答应马上过来谈。他们的家都离法庭不远，不到半小时，王大妈就出现在我面前。她是个胖胖的老妇人，爱笑，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。但这么两个人，一见面就争吵了起来。

争议的焦点仍在于贴面裂痕的原因。王大妈强调，她要求进行司法鉴定证明瓷砖本身无问题来支持自己的合法主张，绝不吃这个哑巴亏。张师傅摇摇头：“没想到，你竟是这样的人！”

我把两人分开来，和王大妈单独谈话:“王大妈，您看，张师傅给您装修的事实是存在的，那工钱肯定是要给的。当然贴面的裂痕也是存在的，这个情况我也会考虑。但是按照您的主张，启动鉴定程序，不但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，而且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。”王大妈也坦言：“道理我也明白，只是这亏吃不得。明明是有问题的工程，他也应该承担些责任吧。”我看王大妈内心有些动摇，赶紧追问道：“这样吧，王师傅那边我也去做做工作，你们双方就各退一步，您看，成不？”王大妈点了点头。

我将王大妈的意思转告张师傅。张师傅皱了皱眉头：“张法官，我不想再和她谈了，也不要什么调解，你就直接给我判下来好了。”我想，张师傅可能并不清楚“判决”和“调解”各自的优缺点，便劝解道：“张师傅，这打官司不单单是解决问题，更重要的是解决矛盾。如果直接判决，虽然解决了问题，但也加深了你们之间的矛盾呀！”

看到张师傅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，我继续说：“但是调解的话，以法律为准绳，结合你们双方的意愿，达成你们双方都满意的结果，这样做是不是要更好一些呢？王大妈是愿意给工钱的，但觉得要适当弥补她的损失，毕竟贴面裂了，还要重新再装修。你们也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，以后还要天天见面，伤了和气可不好，要不再考虑考虑？”

“不需要考虑了，其实我们本来邻里关系还蛮好的。”最后，张师傅有所感触，“我也退让一步，那工钱就少算四千吧。”王大妈也同意了这个结果，双方还约定了分期支付的具体方案。

看着两人和和气气地离开法庭，我想，或许他们的矛盾自始至终都不是钱的问题，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而已。

通过该案的调解，我更深刻地体会到，在基层法庭工作，和老百姓打交道，有时候法律术语会显得有些苍白无力，简单、朴实的语言往往更能得到当事人的认同。学会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，放下法学院学生的“包袱”，少一些套路，多一些真诚，才能更接地气，才能让老百姓对法律更加信服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