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与法

（黄岩法院 王楚蛙）

“我儿子这个礼拜天结婚，求求你们，今天不要把我关进去，我参加完儿子婚礼下个礼拜就过来，肯定不会跑的。”老人不停地央求着我，迷惘的眼神中流露出适才听到逮捕这一“噩耗”的惊慌和无助。

老人是一起交通肇事案件的被告人，六十多岁，四川人，在本地机修厂打了十几年工。今年4月的一天，他在骑摩托车回家的途中，不慎在斑马线上撞死了行人。眼前的他，衣着有些陈旧，却干净整洁，手里攥着一副老花眼镜，看起来并不富裕。事发后他主动赔偿了被害方几十万元的经济损失，并取得了被害人亲属的谅解。对他的遭遇，我从内心产生同情，可这是在斑马线上发生的事故，属于从重惩罚的情形，按以往的判例，难以像其他交通肇事罪一样被判处缓刑。

听着他无助的请求，看着他长满老茧的手，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。子女成婚，对于父母而言，是生命中不能错过的重要时刻，人皆有此心。我考虑再三，决定把情况向领导反映。同时为保险起见，也需要对其子结婚的事进行核实。我打通了远在上海的老人儿子的电话，却没想到，在我表明身份后，电话那头传来“是不是骗子”的质疑。现如今电话诈骗屡见不鲜，他的防备之心无可厚非，可这也让我无计可施。正准备进一步说明情况时，一旁的老人却不停地摆手，暗示我不要将他“犯事”的事情向他儿子透露。

电话核实无果，我无奈地看着老人，他满怀歉疚地说：“儿子上班工作也忙，我就是怕他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他，钱也赔了，我以为自己能解决的。”没等说完，老人就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，在步步追问之下，他只得将其犯交通肇事罪要坐牢的事情告知，一时间老泪纵横，电话那头也是泣不成声。

端坐在一旁的我，盯着电脑屏幕上正在草拟的判决书，也不禁红了眼眶。可怜天下父母心，在异地工作的我，每每接到家中的电话，父母也总是报喜不报忧，相对于父母对我们的付出，我们所做的真的太少太少。最后，我在征得领导同意后，还是让老人去参加了儿子的婚礼。法外有情，皆因父之名。

后来，老人如期回来，案子按期开庭，考虑其有自首、赔偿且获得被害方谅解等情形，从轻判处，对其处以有期徒刑7个月。

数日后的一天，一对年轻夫妇来到了我的办公室。原来是老人的儿子和他的新婚妻子，一进门，他们便对我连连感谢。妻子从包里拿出一条“中华”香烟和一盒巧克力，对我说：“实在很感激您之前能宽限几天，让公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，这是我们的喜糖，是我们的一点心意。”执意要我收下。我再三推辞，说道：“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，也是人之常情，我们办案也不是冷酷无情的，依法能考虑的我们也都考虑了，东西你们一定要拿回去，我是坚决不会收的。”最终，在我的坚持下，年轻夫妇收回了礼品。

临走前，老人的儿子打开巧克力的盒子，取出一颗放在桌上，动情地说：“我们全家实在很感激你，让父亲能参加我的婚礼。也不让你为难，这一颗代表我们全家人的谢意，请一定要收下。”这一次，我没有再推辞。

如今，老人送监执行已有些日子了，偶尔打开抽屉，看到静静躺着的这颗巧克力，我都会想起这对父子，以及他们的父子温情。

来到刑庭已经一年有余了，最初严肃拘谨的印象早已不在，取而代之的是团结互助。刑罚固然是残酷的，运用刑罚的人却是生动鲜活的。法官不是审判的机器，而是法律的“艺术家”。如何在机械的审判过程中穿插处事的艺术、调和人性的温情，使恶者认罪服法、罪者真诚悔罪、伤者得以弥补，是值得不断去探索和学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