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行手记：巧执命案
◎郭威（仙居法院）
无端命案，导致邻里反目成仇，尸体冰冻近一年未火化，死者家属到处举牌喊“冤”随时闹尸，上级信访督办件雪飘而至……而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集中到我手头这起赔偿死者家属15万余元的执行案件。
去年年底我一接到这起案件，脑后就凉丝丝的。双方争吵之激烈早在审判环节就略知一二。多年的执行经验告诉我，此案的协调、诉讼过程就是矛盾不断升级的过程，大意不得。
一、闹堂
果然不出所料，我接手案件的当天，申请人王某某夫妇不约而至。我慌忙让座、沏茶，两老未及开口已是泪如雨下。
原来两人年过六旬且身患残疾，含辛茹苦地把儿子王小扶养成人。一年前，同村村民王二租了挖掘机，在县里包了工程，二十岁的王小就跟王二上了工地。王二同情王小，有心帮扶他，让他跟着师傅学习驾驶技术。不料天有不测风云，去年5月王二租来的挖掘机需从县工业园区运到别处作业，王小自行将挖掘机开上平板车以便起运，操作中不慎致挖掘机侧翻，王小被压当场死亡。两老无法承受如此变故，满腔悲痛全部发泄到王二身上。王二想着好心扶持却遭埋怨，同情心也渐成怨恨。双方遂对簿公堂，反目成仇。案经县、市两级法院审理，最终判决由王二赔偿15万余元。
面对这样的弱者，我丝毫不敢怠慢：“你们请放心，我们一定依法办案，全力让你拿到款项……”
可是两周后，我的心情更沉重了——遍查银行王二无半分存款，挖掘机是向他人租来的，居住的房屋是父母的，王二本人又下落不明，王二父母白眼相向，当地村干部大摇其头推说管不了……这就是我两周奔忙的“成绩单”。如何向申请人交代？
俗话说，怕什么来什么。果然，正当我苦于无法面对申请人时，他们又来到我的办公室。我只好把调查结果如实地通报。两老一听完，立即号淘大哭道：“我的儿啊，你死得好冤啊！”突然，王某某起身手指着我道：“你们都是一伙的，官帮官富帮富。你们如果不执行来，我就跟你们拼，今天就不回去，死也死在法院里。明天我将儿子尸体也拉到法院来……”紧接着两人倒地打滚。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动作，惊动了全院上下。院、局领导闻讯赶来，好言相劝才把他们劝走。
二、年关
我陷入迷惘：年关将近，此案如何执行？尽管老人无理取闹，但年关无钱让他们领取，这年他们如何过？我如何过？院、局领导如何过？
我专程赶到出事的园区，找到王二曾做工企业的负责人。不想事情有了一定的转机。原来王二在该企业承包的挖土方工程完成了一部分，出事后他外出下落不明，工程也由他人接替了。我立即将案件基本情况及打算向他们作了沟通，要求结算王二已做工程的报酬，再提取用以支付案件款。企业负责人也支持法院工作，当天将接替工程的蒋某约来，当面结算确定有2.2万元工程款应支付给王二。于是我从该企业提取了该笔款项，当时的心情就像自己发了一笔横财般痛快——这个年关总算可以过了。
正月初八，上班伊始，王某某夫妇又来到我办公室，开门见山地问：“余下的13万什么时候可以领？你今天得给我们说法。”可我哪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执行到位？！解释了大半天，或许是大正月的缘故，抑或是我的真诚感染了他们，他们没先前那样大闹了，但最后还是一句：“你再看看吧，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钱，否则我们天天来。”同时，他们也沿用一贯的做法：花一整天，庭长、院领导、县信访局、政协、人大以及巧遇的县领导一一反映过来，转天又去市进省上访，于是不出三天各路督办通过电话、信件等雪飘而至。
三、求索
是事躲不过，是案避不了。我决定不等不靠，全力以赴，这不光是责任，也是工作的姿态。正月初九，我赶往埠头镇王二家里，王二不在，其父母仍然冷冰冰一句：“别找我们，我们管不了。”我们又去找村干部，村干部还是那句话：“这事大了我们管不了。”再找王二的亲戚，结果大致相同。忙活了一整天，只听到了无数次“管不了”。第二天，我决定换个方向，找与申请方有关的人，看看有没有执行线索。到正月初十下午，王小的一位亲戚向我提供了王二曾在淡竹乡做过挖掘土方的工程，可能还有工程款未结的情况。我如获至宝，翌日赶到乡政府。
接待我们的是乡人大李主席。李主席曾任法院人民陪审员，农村工作经验十分丰富，社情民意非常熟悉。果不出所料，当我说起案件时，他说：“这事我知道，王二的岳父是我们乡的人大代表，也是老村干部，非常讲道理。你们说的乡挖土方工程就是他承包的，工程款也已结走了，王二来帮过忙。”
听到这里，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，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：“那可怎么办呢？”李主席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，诚恳地说道：“法院的判决一定要执行，法院的事也是我们乡里的事。让我先做做王二岳父思想工作，让他去说服王二及家人。凭我对他的了解会有成效的，你们等我消息。”我满口感谢出了乡政府，心里仍然忐忑不安。
四、借力
两周后，我突然接到李主席电话：“郭法官，王二岳父想与你面谈，你看什么时候方便？”我一阵惊喜，忙定下时间。
第二天，王二的岳父来到我的办公室。原来，这位老村干部在当地威信很高，上下三村遇到难事都找他商量。王小身亡时，王二也找他商量过，他劝王二要妥善解决，可后来事情闹大了，他也不好强劝了。李主席做他思想工作后，他几次上王二家与王二父母商量，终于使得王二父母心思有了松动，同意协商解决。老村干部提出两点想法：一是事情闹到这一份上，双方都应有台阶可下；二是王二这几年也没赚到钱，家境非常困难，看在王二与王小先前要好的份上，可否适当让步？
我立即向领导作了汇报。领导高度赞扬了王二岳父力求案结事了的工作作风，更加提高了他的工作积极性。
此后，我们通过李主席以及埠头镇政法办，多次找双方协商，双方的对抗情绪在渐渐消退，视线渐渐转到付多少钱、如何付的实质性问题上。转眼到了四月初，我觉得时机也越来越成熟，到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了。于是一场由院领导、埠头镇领导、淡竹乡李主席牵头，双方当事人及家属共同参加的协调会召开了。经过长达三小时的协商，王二父母愿代付11万元（含已执行的2.2万元），院领导表态免收执行费，申请方的要求则是不少于14万元，缺口尚有3万元双方相持不下。这时，院领导与李主席、埠头镇领导通了一下气，三人立即赶到工业园区管委会，经协商一致终于有了结果：由园区管委会垫付3万元，待王二日后有工程款时退回。
4月17日，王二父亲到法院付清了协议的款项，工业园区的款项也如期到位。正当我长舒了口气以为万事大吉时，王某某又哭丧着脸找到我：“本想今天火化儿子尸体的，可尸体冰冻费要5万多，我怎么付得起啊?你一定要帮忙。”真是好事多磨、波澜又起。我又向院领导汇报，在院领导和政法委领导的协调下，在民政局的支持下，殡仪馆全免了费用。4月28日，王某某领取了全部案件款，王小也入土为安，全案执行结束。
案件结了，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。沉思良久，我提笔自拟了一幅对联——上联：找钱查物寻人，觅蛛丝马迹；下联：慎言缜思勤行，求案结事了。横批：为民司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