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行手记：大漠风尘的冷暖
张洪钰（台州中院）
一
清晨，历经三十余小时的火车颠簸，我们一行三人终于抵达包头。所谓“草原明珠钢城”竟然是个荒凉贫瘠的城市，四月的江南早已桃红柳绿，这里却仍是蒿草枯黄、沙尘飞扬、寒风凛冽，顿时将我来时的热情吹得扒凉扒凉——这个鬼地方能执行到款项？小徐、小李却摩拳擦掌，跃跃欲试。
此行是为一件货款纠纷案件，包头某公司向我市某水产加工厂购买了三十余万元的水产，因产品质量纠纷产生拖欠，经我院生效判决确认后，被执行人包头公司仍未履行。
申请人已提前到达，我们与他会合寄放下行李后，在他的引路下赶往被执行人公司。被执行人公司的书记看上去憨厚讲理，他客气地接待我们坐下，问清原委，有意协商解决。可经理却是个“愣头青”，五大三粗典型北方人的性格，对我们一副敌意，除了满口横话外，就是一句“你们南方人都是骗子，这个判决我不服”。
当事人双方面对面根本谈不拢，没几句就谈崩了。接下来我们三方的协调同样不顺利，原来这个案件是缺席判决，被执行人抵触情绪大，我们论理谈法一直从上午到中午，未果。
俗话说：货到地头死。拿了东西不付钱，还振振有词歪理一大堆。许是无奈抑或是愤怒，一向富有耐心的我按抑不住怒火，冲他叫了起来：“你凶什么，欠账还钱，天经地义，何况我们依法执行，你们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庙，先查帐。”我们准备采取执行措施。
“随便，你们查好了。”经理顶回来一句话，径直冲进里面办公室，“嘭”的一声关了门。
“好，你们不配合，我们走。”我吼道：“先到银行查帐户。”
见我发怒，小徐欲言又止，尽管书记一再挽留，我还是带着小徐、小李拂袖而去。
离开公司，走出供暖的房子，外面显得特别冷。北方的城市地盘很大，人烟稀少，气候也甚欺人，漫漫沙尘铺天盖地，走几步沙尘扑面而来，让人睁不开眼睛。街道灰蒙蒙的几乎看不到一辆“的士”，人生地不熟，连公交车也难搭。已是下午一时，咕噜噜的肚子早已饿过了头，加上气，心情也骤然下降，第一次为碰上个“薛刚山”而恼怒，我无助地叹息，没有了方向。小徐见我脸有愠色，大概怕影响我的情绪，就捅上一句：“这个地方就是愚昧野蛮，人跟天差不多。不如我们大台州山美水美人也善。”
“大台州”是我的口头禅，我知道小李想缓解气氛，苦笑着看了看他们，片刻思考后，我觉得还是应该求助于当地法院，我们依法执行，还怕玩不动你这个“楞头青”：“走，找当地法院。”大伙同意我的意见。
我们一行急急赶到了包头法院，刚好把行将出门的执行庭万庭长堵在了门口。碰到同行，有着千里遇知音的感觉，我忍不住感情滔滔不绝与他讲起办案的困难及委屈，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。可是更让我们寒心的还是他甩过来两句回话：“你们南方人做生意就不诚实，尽发来坏了的东西，这件事我们是知道的，他们也向我们法院请教过，你们来执行我们不干涉，具体也帮不上什么忙，要不去拿点路费回去，要不就放弃掉。”连当地同行也有这么个偏见的态度，我的心顿时凉到极点。
为了案件的执行，看着哭丧着脸的申请人，我们必须坚持，不能也无法退步。我还是耐住性子用求助的口气继续与他交换意见，许是我的诚恳与固执触感了他，最后他同意帮我们联系再做做工作。
离开法院大门，我们决定不等不靠，先去银行查被执行人帐户。我们惊讶地发现被执行人公司已经三个月未发放工资！查封财产吧，大老远来对这个国有企业那么恶狠狠处理有效吗？放弃, 空手而归，我又心有不甘。这一趟走还是留是个未知数，我显得特别无奈。
华灯初起，无心欣赏。抚摸干瘪的肚子和早已风干了的嘴唇，我提议：“走，还是先吃饭去。”“我早已经饿得胸贴背啦。”小李嘟囔着嘴，扮了个鬼脸。
我怅然地挥挥手，领着大家走进路边的一家西北面馆。北方饭馆简单，我们将“羊肉泡馍”一锅端，早饭、中饭、晚饭，也是一餐用啦。外出执行真难！
今夜我一夜未眠。
二
到包头的第二天。大家心情显得特别烦躁，人也特别劳累。在这个风沙弥漫刚开发的城市里，踩着坑坑洼洼，绕着弯弯曲曲的道路走东城跨西城，开始跑起了“马拉松”。又是查工商登记，又是到主管部门，不是查不到资料，就是吃“闭门羹”，瞎折腾了一天没有丁点进展和效果。我的心特别沉重。
晚饭还是“羊肉泡馍”一锅端，食欲没有，无奈地放下筷子。满脑子是羊膻味，真是饭膻、人膻、地膻，膻味笼罩了整个包头，也膻蚀我的心底，这么远出来，空着手回去，和当事人、和单位怎么交代？我忐忑不安！
晚上回旅馆很迟，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早回去睡觉，我只好黑青着脸带着大家黑灯瞎火、漫无边际地默默转了一大圈，待大家实在累啦才回来。大伙大概看到我的心情太差，也不敢搭讪。就在一边垂头丧气地摆弄案卷，或整理铺盖准备休息。
小徐与小李还在唠叨中，我知道他们心里也急，也懒得打断他们的谈话，放平疲惫的身体和衣躺床上，陷入沉思。我迷迷糊糊脑海中不断回放这两天的情景。初战不捷的原因在哪里？明天怎么办？……
朦胧间听到小徐在说：“这个经理真是个法盲，可是那个书记倒还讲点理。”
“兴许这个书记当经理就好办，和他能搭上话。” 小李接茬。
说者无心听者有意，我暮地眼睛一亮，是啊，琢磨了半天，怎么就没有想到壁垒可以从内部突破，经理咬得那么紧，可能遇到什么问题，可书记不是一直对我们还是那么友好的吗？！
“对！就从书记那里寻找突破口。”猛然，我接过他们的话题插了一句话。
我一个鲤鱼打挺，将还在莫名其妙的小徐、小李召集过来：“问题出在我们掌握情况不够，光听信了申请执行人的话语，没有做到‘知己知彼’，何况我的急躁性格与北方人豪爽的性格‘针尖对麦芒’明显处置不当。”经我细细分析和自我反思，大家都明白过来。三个“臭皮匠”聚在灯下，商定了解决问题的新路子。兴奋的我顾不上睡觉，拨通了书记留给我的电话。
还好，电话接通，书记没有睡觉。我与那头互报了家门，开始了意见交换。我将法院出门办案的难处和执行法律的规定要求与他讲，并诚恳地表示：“虽然我是法官我们却都是党员，并以党员的身份感谢你对我们法院的工作支持。”
没有想到，他回答说：“我原以为你们回去不来啦，没有想到你们对工作那么负责任，而且主动放下架子，这么晚了还打来电话与我们沟通。”
有门，对方的电话里显得有些激动：“欠帐还钱的道理我们懂，我们是国营单位也不是存心要骗钱，这边经理也是有难处，本来这个水产品是春节销售的，因‘打官司’脱节了，单位已经好几个月没开工资。刚刚前两天又被局长骂，心里正窝着一肚子火，所以你们来时心情特别不好，别看他外表凶，但性格直率，也是愿意解决问题的。”
书记是个尊重法律懂事理的人，也传递了重要信息。我们的尊重获得了他的信任，将心比心真的很有道理。
“那我们继续坐下来协调怎么样？”我提议。
“那当然好，下午包头法院万庭长也来电话讲过啦。我们之间存有误会，明天上午到我们单位吧，我把经理找回来，一定支持法院，帮你们将这个纠纷解决好。”电话那头，书记也讲得非常坦率实在。
当我挂断电话回到房间，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。是啊，外出执行，我们本该全面掌握情况的，这次求胜心切，盲目进攻，反而将棋走死，差一点“败走麦城”，靠着“回马枪”的战术，一盘将死的棋起死回生。虽近深夜，大家都兴奋不已，顾不上水土饮食不服和疲劳，迅速叫起隔壁早已入睡的申请人商定了几个解决的方案，为明天的协调作准备。
今晚大家一定能睡个好觉。听着他们酣睡的呼噜声，我却辗转难眠，我在琢磨这两天的经验教训，吃一堑长一智，我又学会许多。
三
到包头的第三天。大漠的沙尘暴已经结束，天空露出一片湛蓝，我们的心情也与天气一样晴朗。大家早早起床，抢着洗漱。
早餐仍然是不合口味的芫荽汤加馍馍，我们却吃出了味道。
“大漠真怪，怎么事情开始顺利天气也变好了，这个饭菜也好吃多了。”本不开朗的小徐也开起了幽默玩笑，大家会意地笑了起来。
早饭后，我们兴冲冲赶到被执行人的公司，书记早已等候在门口，我们的手亲切地握在一起。
他笑着向我们解释：“经理在昨天下午已经出差到呼尔浩特，通过电话联系，已连夜从半道赶回，估计上午九点左右就能回到公司，我们先喝口茶，稍等。”
会议室里。消除了隔阂的各方围坐在一起，犹如兄弟，房间里飘着茉莉花茶的浓香。
上午九点，经理准时来到公司，原本蛮横的他今天完全变了模样，对我们的工作热情表示赞赏，也对前天的不好态度作了检讨。或许被现场的情景所感染，我也拉紧了经理的手。通过沟通我们找出了水产品质量问题产生的原因，原来是包头公司在卸货的过程中不懂保温、海产品见风造成变质。申请人方认为自己合作伊始没有将这个注意事项告诉对方，愿意承担部分损失，包头公司对此非常满意。南方人的委婉与北方人的豪爽，使他们很快达成了当场还款协议。北方人的干脆利落果然名不虚传，经理与书记考虑我们要赶回南方，商量后从别的单位借来款项，一次性付清，案件结得非常顺利。
时近中午，我们谢绝了书记与经理留下吃饭的盛情回到旅馆，申请执行人则留下与他们继续协商业务善后。下午，我一身轻松，实实在在地在旅馆睡了一觉。
傍晚，满口酒气的申请人回到旅馆。他带来了书记与经理的问候，也带来了一个重大利好消息：由于我们诚恳努力的工作态度信服了被执行人，他们觉得南方人讲信用，因此下午已经与申请人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，今后每年将向申请人购买价值100万元的海产品！
听完他的话，我们由衷地高兴，几天来集聚心底的乌云一扫而空。
执行工作就是这样，刚来又行将离别。下一站将是沧州，为了赶晚上十二点的火车，我们急急整理好行囊出门，小徐哼起了了江南小调“好一朵茉莉花……”
坐上火车，我朝窗外望去，远处钢城灯火通明，满天星斗与街灯连接，我第一次领略到大漠明珠原来是那么美丽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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